他們是誰?

      接下來我花了三天的時間和阿納絲塔夏在一起,觀察她這個奇怪的年輕女子如

何在西伯利亞泰加林的深處一個人生活,並試著了解她這種生活的意義。我實在很

難不拿大都會人的型態來比較。

  阿納絲塔夏完全自己一個人生活在森林裡。沒有住房、幾乎不穿衣服也不儲藏
食物,是生活在這裡幾千年的族群後裔,她簡直代表另一種迥然不同的文明。我認
為她和她的族類,是靠著一項非常明智的舉動得以保存到現代。可能只有這樣做才
對。他們融入我們,盡量在表面上和他人沒兩樣;一回到長住的地方,又與自然融
為一體。
  要找到他們住的地方很難,只能靠那個地方是否被照料得更整齊漂亮來判斷出 

有人住的跡象,例如阿納絲塔夏這塊林間空地。
  阿納絲塔夏在這出生,是大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份。她和我們知道的偉大修道
士不一樣,她不是在森林裡僻靜一段日子,而是出生在泰加林,她參觀我們世界的
時間很短暫。當時我想佔有阿納絲塔夏卻被巨大的恐懼襲擊而失去意識,這看起來
極度詭異的現象其實可以有個簡單的解釋。就像人去馴化貓、狗、大象、老虎、老
鷹,這裡的一切也經過馴化,不容許任何壞事發生在她身上。
  阿納絲塔夏說她母親從她出生到一歲前,就可以一整天都不在,只留下她一個
人。
  「這樣妳不會餓死嗎?」我問。
  這個泰加隱士愣了一下,用詫異的眼神看我,然後才說:「弗拉狄米爾,世界
一開始就被創造成不需要人為了找食物、或是找什麼樣的食物而浪費精神能量的地
方。一切都按照人的需要依序生長、成熟。進食就該像呼吸一樣,不需要將注意力

分散在食物上面、讓思想偏離重點。造物者把這交給別的去處理了,使人可以盡情

活出自己的天賦。」
  「妳是說文明世界裡成千上萬的人,都不需要為了正常的三餐每天工作嗎?」
  「是他們選擇的生活方式迫使他們去工作。」
  「哪是因為生活方式啊?農場主人和農夫的生活方式就跟城市人不一樣,他們
還不是照樣得從早做到晚才能餵飽家人。
  「就拿一顆雪松子來說好了,妳想得到它,也要花很多力氣吧。松果在那麼高
的地方,離地面十幾公尺。」
  「真的很高,」阿納絲塔夏也同意。「我以前都沒想到。我都是照祖父教我的。」
說這話的同時,阿納絲塔夏抬起右手彈了一下手指。兩三分鐘後地上出現一隻毛茸
茸的紅松鼠。
  這隻小動物用後腳站立,前爪捧著一顆雪松果。阿納絲塔夏看也沒看,再彈了
一下手指,繼續跟我講話。
  小動物迅速剝起雪松果,把裡面的松子一個一個抽出來,放成一堆,待阿納絲

塔夏彈第三次指,牠立刻把一粒松子去殼,靈巧地跳到她的掌心。
  阿納絲塔夏把小動物的臉湊近自己的嘴邊。
  小動物把口中的雪松子仁傳到她嘴裡,再跳下她的手,開始替另一顆雪松子去
殼。
  已經有十幾隻抱著雪松果的松鼠站在地上了,而且數量還在急速增加中。阿納
絲塔夏拍拍我一公尺外的草地。所有松鼠都開始剝起松果,把松子挑出來集中在指
定的地點。每剝完一顆就再去找新的。不到幾分鐘,我面前的雪松子就已經推積如
山。
  一開始我覺得很神奇,但後來我想到住屋蓋在松林間的新西伯利亞科學城,那
裡也有很多習慣人類的松鼠。牠們會向散步過去的居民要東西吃,如果沒要到,甚
至還會生氣。只不過我現在看到的情形是反過來的。我告訴阿納絲塔夏:
  「到我們正常世界就不一樣了,妳儘管在小販面前彈手指好了,阿納絲塔夏,
不然妳要打鼓也行,都不會有人給妳任何東西的,而妳卻在這裡說:『造物者把一
切都安排好了。』」
  「那是誰的錯呢?如果人決定要改變造物者的計劃?這樣是好還是壞,請你自
己想一想了,弗拉狄米爾。」
  這就是我和她之間有關飲食方面的對話。阿納絲塔夏的立場很簡單:浪費精神
在想原本就供應無虞的東西很不應該;是人在人造世界的生活方式造成了問題。看
來隱士阿納絲塔夏,光是住在森林裡,不用考慮飲食、也不用為此消耗體力和腦力,
就能得到最高品質、有機的、對她的身體來說理想而均衡的飲食。反觀我們,身處
文明世界卻得不斷地想吃的問題,從早到晚都在為它工作,且往往得到的還是內容
可疑、品質堪慮的食品。
  我們早就習慣我們的世界,並且稱之為文明。但現代文明是否忘了這世上還存
在著另一種、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活?要是幾千年來人類投入的是大自然,而不是
人造世界,不知道現在能發展到何等高度?
  我們都在書上、報紙、電視節目上看過,有很多不小心被遺落在荒野的嬰兒被

狼哺育的例子。這裡的人世世代代都與環境和諧共存,他們和動物世界的關係完全
迥異於我們。說不定連身體機能也不一樣。
  我問阿納絲塔夏:「為什麼妳不會冷,我卻要穿著大衣?」
  「因為總是把自己包在衣服裡,」她說:「進入遮蔽場所躲避冷和熱的人,身
體會漸漸失去適應環境的能力。我的身體沒有失去這項本能,因此不需要特別穿上
衣服。」